程式化是否是明式家具的穷途末路
明式家具的味儿,就是程式化发酵出来的好酒,你一辈子都醉不够。
翻看朋友圈,偶然看到一篇关于明式家具的评论,文章用“程式化”这三个字概括了明式家具的特点。
当时看到这三个字有如醍醐灌顶,总结的真精辟、真到位、真够意思。
但是跟中木商网陈昌文想象中不一样的是,文章立马展开了对“程式化”的批评,言说为明式家具的穷途末路。
程式化,是一个非常专业的、学术的名词。程式,就是标准。《葡子·致仕》中讲“程者,物之准也。”
举个大白话的例子——
当你听到:“呐!做人呢,最重要就是开心了。”你脑海里浮现的肯定是TVB的画面,这是TVB经过长期发展在电视剧制作过程中所形成的独特台词风格。
当你看到国产电视剧中一个人快要死的时候,旁边必然有一个扶着,用着最后的气力说着很多话,如果是侦探片,固定台词一定是——凶手是~是~,就断气了。
这就是程式,用现在更流行一点的话讲,叫“套路”。
那明式家具的“程式化”,指代的当然就是明式家具的形制、纹饰相对固定不变,造型结构单一等等方面。
写文章的这位仁兄恐怕也是在从业多年的行内人士,估计是看厌倦了明式的这些条条框框而发此感慨。
但是怎么能以“末路”来归结?明式家具的“程式化”,非但不是程式化的穷途末路,还是值得大书特书的风格和伟大成就。
拿明式家具的形制与造型来说,椅凳、床榻、桌案、柜架箱匣、屏风、支架这六大类满足了我们生活起居的全部需求,这种高度的程式化,还有什么是可以替代的?
程式化并不是千篇一律,它是一个相对固定的规律,就像中国京剧的两种音乐板式,西皮和二黄,千八百出剧目,全是这两种音乐组成。
有束腰和无束腰就是明式家具的西皮和二黄。
有束腰及无束腰凉榻
有人可能会觉得这太单调了,听来听去,看来看去,就两种风格,凳子可以做罗锅枨束腰马蹄腿,桌子也可以用罗锅枨束腰马蹄腿,就大小变了一下。
但明式家具的韵味,就是由这一次次的重复和反复咀嚼品味中得出来的,越咂越有味。
这种重复,不会让人因为雷同而产生反感,而是在一次次的重复里沉浸其中,就是高度的程式化。
甚至是一个元素都可以被反复地玩味,罗锅枨,可用桌子上,可用椅子上;马蹄腿,可用床榻上,也可用柜架上;无束腰家具普遍侧脚收分,有束腰马蹄腿也能侧脚收分。
从这个角度来看,明式家具即是由一个个程式化的标准件组合而成的造型艺术,而这种组件化的表现,恰恰是中国传统艺术乃是直接艺术的共有特征。
比如中国画家在勾画山水花鸟时的勾勒,泼墨、积墨、皴法、烘托和用色的程序;芭蕾舞在表现各种情感时的大跳、托举、旋转、倒踢紫金冠;歌剧演员在抒发情感时的咏叹调、宣叙调以及演出过程中的序曲、间奏曲、舞曲;电影在表现不同画面时的的特写、近景、中景、远景、蒙太奇、化入化出和话外音等等不都是不同艺术中的程式吗?
如果取消了这些程式,这些艺术也就不能存在了。
取消了勾勒和没骨,还有国画吗?取消了足尖动作,还能叫芭蕾舞吗?取消了咏叹调还能叫歌剧吗?取消了蒙太奇和特写镜头,电影还能拍摄吗?取消了束腰罗锅枨马蹄腿的结构,还能叫明式家具吗?
真可谓皮之不存,毛将焉附?明式家具中的程式就像生物中的细胞,物体中的分子与粒子一样是无法分开的。
在中国艺术中,最简单的组件就是书法的横竖线条。我们的汉字,表示一,就用一个横笔划表示;表示二,就用两个横划表示;三呢,三个横划表示;但是到了四,为什么就不用四横划了呢?
所谓道生一,一生二,二生三,三生万物。
中国艺术的所有呈现,最后都可以梳理出一个一个的一,这是中国最高深哲学在艺术上的外化而已。
但是现在这个时期,我们面临着新旧转折,社会上的新鲜事物越来越多,新奇的事物每日都有,大家越来越猎奇,想看不一样的东西。
于是,程式化成了大家激烈批判的对象,因为它没有变化,呆板,倒腾来倒腾去,不是束腰罗锅枨马蹄腿,就是插肩榫夹头榫抱肩榫。
案类家具“程式”
但是中木商网陈昌文想说的是,就这些简单的元素拼接,够你吧咂一辈子的了,这里面的味儿,就是程式化发酵出来的好酒,你一辈子都醉不够。
程式化是包括明式家具在内全部中国艺术最大的特点,也是最大的优势。它是中国人心灵的渊泉,所有的血液都从中汩汩而出。
所以,否定程式化,等于否定中国艺术的本体立场。程式化,预示着中国艺术的接受范围的至高至上和接受机制的高度成熟。
延伸阅读:明式家具之凳子